“美团会不会成为另一个乐视?”

　　今年3月以来，互联网圈就被“美团进军打车市场，滴滴入局外卖领域”的消息炸开了锅。一时之间，关于美团与滴滴的模式对比、谁更胜一筹的讨论甚嚣尘上。“美团到底能不能做起生态”“这些年还有哪些估值不低却一直没上岸的独角兽”?这些热门话题已经被讨论得太多，但我更想知道—美团为什么不上岸，是上不了还是不想上?

　　真上岸、假上岸與上假岸

　　来自五湖四海的员工组建科层制企业，为共同的目标分工、合作，这个“熵减”过程(即混乱程度降低)需要物质、能量和信息—生产资料和人力资源是“物质”、资金是“能量”、已经掌握或可以被使用的技术和知识是“信息”。

　　对企业来讲，“能量”最重要。有资金才能维持企业运营、聚拢人才、获取信息，没有资金只好“树倒猢狲散”了。当乐视网拖欠工资、摩拜取消年终奖时，它们离败落就不远了。只要还能运营下去，不管亏损多么触目惊心、变现多么黔驴技穷、前途看起来多么渺茫，都有上岸的机会。

　　2000年5月，腾讯QQ上线，却找不到理想的变现模式。当腾讯出现财务危机时，李泽楷和IDG认为“腾讯肯定上不了岸”，不想再掏一分钱。

　　2001年6月，李泽楷以1 100万美元清仓所持腾讯20%股权。当时港媒大肆吹捧“超人”之子如何明智，认为南非报业(MIH)当了“冤大头”。没想到17年后，南非报业仅仅卖掉腾讯2%的股权就套现100多亿美元。彼时港媒又在说李泽楷卖掉的腾讯股票价值超过他老爸一生的积累。

　　所以，不要轻易断言哪家公司上不了岸。

　　如果将企业视为“黑匣子”，输出价值(产品、服务的价值)大于输入价值(耗费人力、物力的价值)的部分就是它对社会的贡献。除非垄断，当且仅当输出价值大于输入价值时，企业才会盈利。这样的企业才配享有生存权，不盈利就是危害社会，早晚要被“淹死”。

　　在可预见的时期内(比如五年、十年)，企业可以稳定地获得利润，而且越丰厚越好(因为微薄的利润很容易化为乌有)，这就是上岸的标准。而上岸的“辅助标准”是上市。首先，因为上市代表了资本市场对企业盈利前景的肯定;其次，上市对公司在聚拢人才、获得投资方面有相当大的优势。有人、有钱才有可能赚更多的钱，即使遇到暂时的困难也能多撑一段时间。反过来说，能够长久地获利丰厚的公司未必要上市，如华为、博世。按上述标准来看，腾讯、华为是真上岸。

　　上市公司在开始稳定盈利前属于“假上岸”，比如特斯拉、过去的亚马逊。京东一直没有在通用会计准则下持续盈利，也属于假上岸。

　　盈利无望、融资无门的非上市公司在资金耗尽前卖身，避免投资人血本无归，对团队也是一种解脱。但在盈利模式的可行性及团队的执行力被验证之前被并购，只能算“上假岸”，摩拜、赶集网上的就是“假岸”，永乐家电、聚众传媒才是真的上岸了。

　　所以，如果以稳定盈利为标准，美团所有业务都没有上岸。

　　“上不了岸”的两个例子

　　腾讯的例子说明不要轻易给企业下断言，但具体到某种模式能否让企业上岸，通过分析和观察基本可以确定。从客单价的角度来说，“高客单价生意往往死于获客、低客单价生意难免死于运营”。

　　客单价高的产品或服务，每单毛利润的绝对金额高，看起来有利可图。如此一来，企业都想抢这样的生意，而消费者支付一大笔钱时却比较慎重，思来想去再货比三家。获得高客单价的生意就成为了难题。假如有过硬的品牌能令消费者趋之若鹜，这样的企业既能享受品牌溢价又可以省掉一大笔获客成本，巴菲特最喜欢这种类型的企业。而那些靠砸钱获客的企业，通常与品牌溢价无缘，而且很容易陷入毛利润低、获客成本高的境地，基本没有出路，典型的例子就是途牛。

　　途牛主营跟团游。到人生地不熟的境外旅游，国人通常首选跟团，而且经常是全家出动，客单价成千上万，但途牛毛利润率不到6%。也就是说，完成10 000元的订单只有600元毛利。毛利润率这么低，还要同时请周杰伦、林志颖两位明星代言，要花多少钱?冠名《中国好声音》《奔跑吧兄弟》要花多少钱?百度上买一个关键词点击要花多少钱，转化率能有百分之几?可想而知。在最疯狂的2016年，途牛市场费用相当于毛利润的304%!

　　客单价低的产品或服务，消费者使用的频率往往比较高，可以弥补每单毛利润金额低的问题。“每年600次、每单毛利润0.5元”与“每年一次、毛利润200元”相比，前者全年毛利润要比后者高50%。

　　更妙的是，低客单、高频生意只要在“冷启动”时撒点钱，消费者习惯成自然后几乎没有获客成本。但客单价低不等于消费者要求低，更不等于企业责任风险低。圆满完成海量订单，想不被“口水”淹没，还需要投入大量运营成本。特别是“低客单、重运营”的生意，运营成本远远超过运营收入是大概率事件，最典型的是公共交通。2014年，北京市对地面公交和轨道交通补贴分别达到101亿元和53亿元，合计154亿元。提高票价后的2015年，补贴仍高达142.5亿元(其中轨道交通补贴58.8亿元)。

　　共享单车也是“低客单、重运营”的生意。公交票价低是受公益属性限制，共享单车客单价更低，因为消费者愿意支付的金额非常小。尽管消费者只掏了几毛钱甚至是免费骑，但共享单车平台不仅要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，还要尽量在他们想骑的时候有车可骑，运营的工作量可想而知。粗略估算，运营成本摊到每次骑行在2元左右，远远超过消费者的支付意愿。

　　运营不比公交车轻、客单价比公交车还低，又没有数百亿元补贴可拿，共享单车这门生意就别想上岸了。所以，客单价高的途牛因获客成本高只能“假上岸”，而客单价超低的摩拜因运营成本高只好“上假岸”。

　　美团为什么不想上岸

　　2014年12月25日，虎嗅上曾有人推测美团不想上市的原因：“如果有大象的基因，早早上市则相当于麻将中的‘屁和(hú，下同)(即无番和)，对创业者和投资者都是一种失败。这种信念是驱动投资人一轮高过一轮投入的根源，美团延缓上市是因为不甘心‘以猪的身份登陆资本市场;从‘千团大战中脱颖而出，使投资者倾向于相信美团有大象的基因。”

　　回過头来看，作者还是低估了美团对自己的期望，王兴及“被忽悠上船”的投资人想的不是大象，而是恐龙。而团购这个“池子”明显培育不出恐龙，于是美团先后进军外卖、酒旅、网约车等一个又一个战场。

　　创业者通常把上市等同于上岸，美团不急于上市也就是不想早早上岸，为此提出“无边界”理论。其实，限制企业边界的是自身能力。正如没有人规定姚明只能打篮球，问题是他能不能在修炼成篮球巨星的同时称霸于排球、冰球、橄榄球等赛场。

　　假如一个人在玉渊潭公园八一湖游泳，游两三个小时就没什么意思了，朋友会在岸上喊他回家吃饭。如果是横渡英吉利海峡，游十几个小时都看不到岸，但二十几个小时到不了对岸，就得实施救援了。

　　王兴想说“我在太平洋游泳，别急着喊我上岸”。

　　于是，脚踩坚实大地的腾讯、阿里投点小钱儿探索或许有可能上岸的业务，也期待着美团能有上岸的那天。殊不知美团没有哪项业务“在岸上”，整个人都在水里扑腾。

　　而美团宣扬“无边界”的意思是可以畅游的水域很大。但当一个人落入太平洋，旁观者关心的是他有没有体力游到东南西北别管哪个海岸，而不是太平洋有多么宽广。

　　除了“无边界”，在杀入网约车领域时，美团又发明了“截和理论”—人们总是先确定在哪里吃饭、看电影，然后再考虑出行方式。因此美团在上游，可以截滴滴的“和”。

　　如果这样说的话，腾讯是不是可以截全天下服务业的“和”?毕竟绝大部分人都可能是通过微信商讨去哪里吃饭、看电影的。

　　假如用户授权抓取某些信息，如地名、时间、电影名称、餐馆字号等。当领导在微信里下达到上海出差的指令时，腾讯就可以将“上海”二字突出显示(变色或下划线)。用户点击便会弹出飞机、火车票预订链接，然后再弹出酒店预订链接……即使腾讯真的这样做了，也会把链接转给携程或其他OTA，不会亲自做机票、酒店预订。

　　“和”可以截，但截下来之后还是要付出成本。根据携程专注酒旅20年，2017年营收270亿元才赚到21.6亿元的利润来看。如果把截下的“和”都自己“和”，多半费力不讨好。所以，即使腾讯能够截这些服务的“和”，也只会入股 OTA，不会亲力亲为。

　　《大学》说：“知止而后有定，定而后能静，静而后能安，安而后能虑，虑而后能得。”懂得适可而止才能感知企业的边界。不论从用户利益还是正常的商业逻辑，“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”才是正确的。美团四面出击，图的是扩大“畅游”的海域为“不上岸”找到争取时间的借口。

　　最近，某著名“帮闲”试图用“核心竞争链”来解释美团的多元化：“你咬我头?我尾巴抽你。你咬我尾?我牙咬你。你攻我腰?我头尾一块缠死你。”但凭什么断定王兴以外的企业家都尸位素餐，等着被咬、被抽、被缠?假如张旭豪咬头、程维斩尾、梁建章断腰，王兴怎么办?

　　商场如战场，刺刀见红的战斗极具观赏性，特别是边看还能边薅羊毛，但无穷无尽地讲道理令人反胃。关于战争，历来都是实践先于理论。汉尼拔、凯撒、亚历山大、拿破仑这些军事天才只管打胜仗，让后人去总结。坐在电脑前编理论，说自己必定战胜，顶多能给投资人宽宽心。纸上谈兵有用，世界上就不会有战端，各派“军事理论专家”舌战，输了就投降，可好?